枇杷记(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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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预答辩到答辩,11个月,期间不免各种反复,各种纠结,跟枇杷互相吐槽大老板罄竹难书。以下对话发生次数不可计数:

我:“我觉得老板不会让我毕业了。”

枇杷:“那怎么可能,你会毕业的,你做的很好很好。”

我:“嗯好吧我会努力毕业的!”

枇杷:“那我会想你的,你还是别毕业了吧。”

我:“……”

然而再折腾的日子也会结束,终于有一天我签下了工作offer,然后申请了OPT,然后写完了论文,然后顺利地通过答辩。然后……就像组里的土耳其博后所说,当你拿到了PhD,一定没有你想象的兴奋和开心。跟学位委员会的五位教授握了手,合了影。枇杷拥抱了我,还有前两天刚刚完成硕士答辩的印度mm和巴基斯坦mm。组里的女孩子们,就此分别,随即天各一方。枇杷很难过地说,你看你们走了,剩了一组的臭男生,我跟谁去叽叽喳喳聊天啊,被大老板气到的时候也没人可以让我吐苦水了~~~我们几个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学校就是这么个地方,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没人想留下,但却也舍不得离开。

女孩子们是不可能一直安静的,我们随后笑闹起来,叫那些“臭男生”们一起去实验室的餐厅吃印度mm订的冰淇淋,还有我订的三个大披萨。男生们果然强大,披萨瞬间消灭,冰淇淋也很快消耗掉,老板赶来时只剩下一只蛋筒。。。

答辩之后我在实验室又呆了一周,主要是根据学校图书馆的要求,反复修改毕业论文。本来雄心勃勃地跟枇杷说要再写两篇paper的,却一篇也没动笔,果然是心都散了,再也没有集中精神科研的动力。幸好离校时有一篇paper的修改意见回来了,于是毕业后的几个星期还跟枇杷一直保持联系,改来改去。枇杷并不因为我毕业就对paper有半分懈怠,还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从paper上还能看出她一贯的风格。

我搬到加州,给枇杷和大老板寄去一张在google campus照的一排电动汽车的照片。大老板回复说谢谢啊,我不客气了,就用在PPT里了哦。枇杷回信说照片上都是车,没你。

我毕业了。于是枇杷记也就此画个句号吧。

我们曾经路过彼此的人生,有过美好的同行。

枇杷记-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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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答辩之后的老鼠,心都散了,完全无法专心科研,只想着年底回家,正可谓归心似箭。枇杷盯着不肯放松,好歹又催着我攒出了两三篇论文方才罢休。12月回到家里,更是逍遥自在。除了陪爸妈去了趟三亚,就只是宅在家里,享受慵懒的冬日假期。

从三亚回家一周后,当场顺利通过的签证却还没有寄到,老鼠未免略略着急。一天若干封email催促使馆,回信却稀少得可怜,往往是那句毫无用处的“我们正在处理,请耐心等待”。眼见得时间一天天过去,我1月初回美国的机票难免要推迟了。好在是用里程换的,可以免费更改时间。于是打电话过去,美联航告知,可更改的最早的时间,也要2月10号了,比我预计返美的时间足足晚了一个月。老鼠哪儿有那么大胆子敢在家里呆足两个月,只好每天打电话骚扰,祈祷能刷出一张1月份的票。美联航中国的接线员毫无耐心,态度极差,不过好歹每次还都气哼哼地告诉我——我们只有2月份的。。。

刷了快一周,还是没有1月份的票。老鼠不得已,病急乱投医,急忙发信给枇杷,指望着她这个做小老板的,能在我大老板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恩准我2月份再回去。枇杷的回信却让我大失所望——她几乎毫无同情心地说:“怎么能推到2月呢?你改签机票到1月嘛~”。我赶紧回复说1月份实在没有票。枇杷接着回:“那就到北京机场stand by呗。多简单。”为了催促我下决心去机场等,她又追加一封email,现身说法,拿自己举例子,“想当年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和我老公两个人,要stand by同时拿到票更难啊。我们都去机场等着,只为了能早点回美国干活。”老鼠收到email,气得当场摔上笔记本,拍案而起——去北京机场stand by,开国际玩笑吧?她是没见过北京机场有多少人!在旺季想排到那张单程机票哪儿有那么简单!更别说俺从鞍山跑到北京去,差不多够她从曼谷跑到仰光~~~~~~>_<~~~~~~而且春运已经开始,连火车票也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着的啊。。。枇杷说起来,好像出门去趟超市那么简单。要是我大老板这么回信,我一点不生气。可是枇杷,总该是朋友一样的吧,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

关键时刻俺娘站出来,像二十几年前哄老鼠不要跟小朋友打架那样,冲着发飙的老鼠淡定滴说了一句“不兴这样儿啊,她也不是恶意,再说她哪儿知道什么叫【春运】?”我不由气结,转念想想这气生得也好没来由,便郁闷地跌坐回椅子里,掀开笔记本,继续刷我的机票了。

事情的结局很顺利,签证1月13号到手,当晚在网上刷到了一张1月15号的机票。正在吃饭的老鼠放下筷子,立即接通美联航在美国的联系电话,清晰明了,很快把机票改签成功,也第一时间发信给二位老板。枇杷的回信很短,高兴地祝贺我一切搞定,并祝我回程顺利——当然,她并不知道我在家里跟她前一封email生了半天的闷气……

把这件芝麻大小的事儿加入《枇杷记》,其实想记的不是枇杷,而是自己。自那以后,我不再敢随便说“我明白”“我理解”和“I’ve been there”。而每当因着所谓【理解】几乎要跟亲人朋友赌气的时候,便会想起那句“她哪儿知道什么叫【春运】?”于是不由莞尔,气便消了大半。

当我们和某一个人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的时候,或许我们不自觉地,就开始要求得越来越多,特别是——要求对方的理解。可惜【理解】几乎就是天然的巴别塔。两个人背景不同,阅历不同,个性不同,心境不同,当时当地的情景也不尽相同,那样多的不同,即使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也很难能真正意义上地对另一个人经历的一切感同身受。于是一个觉得“你不理解我。”,另一个觉得“我理解着呐——你怎么这么难伺候!”结果亲人,爱人和朋友,反而成了最容易让彼此受伤的人。以此来看,【理解】远不如【宽容】来得有用。就算不理解,亦不妨温柔地原谅彼此的敏感或者木讷,鲁莽或者优柔,单纯或者复杂……以及偶尔的不够宽容。

枇杷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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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份的预答辩,9月份便把报告的初稿交给了枇杷。这一次,已经是一百余页。枇杷精心审阅,每章每节,每个字,每句话,甚至每个图表的格式都检查一遍。枇杷笑言,“这可比我自己当年写博士论文还仔细了。”来回改了一个月,我最后给老板的是第十几稿已经记不清了。改到十月份,我已经晕头涨脑,十分不耐,跟枇杷说不要改了,反正也是垃圾,没人看的。枇杷不同意,在交给老板之前还是最后浏览了一遍,而且很委屈地跟我说,“我这么认真地看,怎么能说是垃圾。”我抓抓脑袋,想了一下,回答说:“我说我写的是垃圾啦。至于你,是做垃圾回收分类处理的。。。”

老板收到报告,大概又是看了一星期,不过估计除了引言结论他应该没看别的。他看完后开始给我学位委员会的教授们转发。按着我老板的习惯,学位委员会的教授们将于预答辩前三个星期收到报告,期间每个人可以提出问题若干,我来一一作答。这样使预答辩变成了一次简单的讲演,因为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已经被消灭在萌芽状态。不过其他三名教授跟我的研究领域不太相同,所以老板和枇杷作为领域内的教授将在邮件中先列出他们要提的问题,以资参考——当然这活儿必然全部落到枇杷头上——她和我老板,两个人,至少要提四五个问题才能看得过去。

这下枇杷为难了,这份报告我们已经讨论了俩月,改了一个月,还不算之前的一些零散讨论。要她提出既显示水平,又不能过于困难问题,简直是强人所难。枇杷绞尽脑汁,老鼠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装可怜。气得枇杷直接把我轰出去,关上门自己琢磨。足足想了两天,枇杷终于攒出四个她觉得我能回答,又不至于看起来太没水平的问题。我看了看问题,花了一下午写了两页答案,交回给枇杷修改。枇杷哭笑不得——我这不是自问自答么。老鼠及时地教了她一个新词儿,“This is called Z-Turn(折腾)。”

总算收齐了问题,也一一给了回复。看起来几位教授都很和蔼可亲,老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说实在的我这个学位委员会里最挑剔的乃是我大老板,第二位的是枇杷,其他三位都是著名的好好先生。枇杷总是杞人忧天,预答辩前两周无数次催我,“你要不要做一下预演啊,讲给大老板听听,不然讲给我听听也行啊。”我被她搅扰得无奈,只好告诉她,我最讨厌预演,影响正式演讲的情绪。枇杷无语,只好半开玩笑地威胁我说,到时候我不会给你帮腔的。不过PPT是改过无数遍了,既然我坚持不做预演,枇杷也就安静了两天。结果在我跟各位教授敲定时间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跑来说,诶,你别挑11月4号啊,这日子不吉利,挑3号,5号,8号都行啊…………

正式预答辩的时候,枇杷最乖,几乎不问问题。其他几位教授的问题,倒被大老板截下不少,讨论甚久,剩下的也都很顺利。我出去等着的时候,屋里谈笑风生,很快便把我招进去说祝贺我通过预答辩了。老板出门送客,枇杷在后面逮住我,略略得意地笑着说,“诶你知道么,那个MBA的教授,把你的报告全打印出来了,改了十几个地方呢。看还是我说的对吧,要仔细改,说不定就会有人看的!!!”我汗,立即逃走。。。

枇杷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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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之行让我和枇杷的家人也熟络起来。枇杷的老公是美国公民,拜枇杷那英明神武的婆婆所赐,他出生在美国,二十天后回到泰国,二十年后重回美国,拿了微波方向的博士,于是得以以公民的身份在美国国家航天局工作,带着他所有的好奇,把目光投向外太空。

说起来,枇杷的老公是个有趣的大男孩,跟枇杷很搭,工作和业余爱好都是科研——不同内容不同方式的科研。在埃及的时候,他不停地向一车教授们宣扬他的观点——古埃及的文明一定是地外生物带来的;在美国的时候,他每周末送枇杷去健身房,然后他就躲在车里,做仿真,预测地震。有MATLAB在,一个人呆着一点儿也不无聊。当然他肯定也涉及了其他科研方向,只不过枇杷没讲给我那么多。

我们从埃及回美国之后,正赶上吉吉师妹快毕业了,而我们的老板再一次表现出他伟大的忘性——告诉吉吉说她做的东西没有新意,不够硕士毕业资格——虽然他老人家一个月之前明明说过这些就可以了。枇杷把学生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焦急,于是召开小型会议一起研究如何调整吉吉的论文内容,使老板点头放人,参会人有枇杷和枇杷的老公,吉吉和我这只作为师姐的老鼠。

现在回忆起来,会议进程是这样的:吉吉汇报她做的内容,我提出一些改动,枇杷提出更多的改动,并加入新的内容,然后枇杷的老公开始加入更多跳跃性的思考。我说这要求太高了,超出了硕士的毕业要求吧?随后我跟枇杷讨论起来,枇杷的老公积极参与,提出更多科研方向和可能性,简直是散弹一样,一打一片。然后……我们开始为某些观点争论。然后俺乖乖退出争论。吉吉在旁边,手臂支在桌上,可怜兮兮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把她的科研扩展成若干个博士论文可行方向的诡异男孩。。。会议的结果是:在枇杷跟她老公争论一小时后,我们三个现实主义的女人终于决定——什么都不要改——因为很可能老板下个星期就会把主意改回来,让吉吉师妹顺利毕业。(p.s.事情如我们所料,下一个星期,老板又觉得吉吉做的东西没问题了。。。)枇杷的老公很不甘,这么多亮闪闪的idea都没被征用,太可惜了。我怀疑这位大哥回头可能会把我们的智能电网方向也加入他的科研内容,权当业余爱好的一部分。

枇杷的老公有很多有趣的想法,我不想评论,因为很多方面涉及超验,很难构建共同的讨论基础平台。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其中的一个——类似于大卫霍金斯的善恶频率说【1】。枇杷是个感恩的女孩,总是说她自己生命中经常遇到很好的人,很好的事,她老公对此的解释貌似十分符合一个微波方向博士的想法:因为枇杷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同频率相通并且互相吸引,所以她总是吸引到善良的人和事。听起来,很是温馨的感觉。

 

【1】 Power vs Force: The Hidden Determinants of Human Behavior. By David R. Hawkins. Published by Hay House Inc. Original copyright 1995. ISBN 1561709336

枇杷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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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埃及回来,便是忙碌的春季学期。吉吉师妹要毕业了,而我的预答辩还是遥遥无期,每天做些杂活儿——幸好项目多,还没到被炒的地步。

四月有个在新奥尔良的会,老板说,反正我也要去,你就不用去了——给我做个PPT就行,我替你讲。于是俺不敢懈怠,积极工作,根据他老人家善变的想法,PPT前后做了十一稿。最后一稿加上参考页的总长度够正常毕业答辩了,老板依然不满意。终于耗到他上了飞机,只得同意我和枇杷连夜给他赶工,等他到新奥尔良再用email收下来。我跟枇杷流水线作业:我仿真、出图,传给枇杷修饰、加入说明……最后我索性跑到枇杷办公室里,这样互相可以及时看到屏幕,随时修改或者解释,省去不少麻烦。

一起干活便免不了一起发发牢骚。我发现我跟枇杷的性情相投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老板的功劳——共同的被压榨经历形成了强烈的共鸣——比如我们都十分希望老板的办公室安个监视器或者录音笔什么的,以便他老人家说过的话,隔天全部推翻的时候,还有个记录,以证明我们的无辜。不过,不能否认,老板是很牛的,不是说他那些无聊的奖项和头衔,只看他五十几页简历中实实在在的东西便知道,他是很聪明,很勤奋,很尖锐,很有经验的人,而且看问题深度广度都具备。只是年纪大了,便让我们这些手下的打工仔颇为难做。

我喜欢逗枇杷,一边干活一边问她,既然老板这么难伺候,你干嘛毕业了还不走,跟着他做事多累啊。枇杷想想说,其实我只是随便唠叨发泄一下啦,老板人还是很不错的啊。而且,他为人很正直的,而且会为属下出头。枇杷略略停手休息一会儿,继续给我讲故事。“前阵子有个教授想申请一个项目,跟我们现在做的很相似,便死活拉我做co-PI,这样便可以放心地大量抄袭我们的项目申请书。”枇杷很委屈地说,“那个申请书我写了好久啊,查了好多资料,你跟吉吉也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工作,结果他就这样拿走了。我都说了我拒绝做co-PI,可是他很无赖地回复我说,已经提交了,来不及改了啊。”我听得也很生气,便问枇杷,然后呢?就这么便宜他来着?枇杷开心地说,才没呢,咱们老板是项目审查委员会的成员,直接给那个教授发下通牒说如果你不把枇杷撤下去并且重新修改申请书,这项目的校内审核你就甭想通过!(有一类项目是先报到校内,先通过校内竞争评审,然后由VT再向资金提供方推荐的,通常是自然科学基金或者能源部的项目。)

我汗了一下,老板还真直白+彪悍啊,怪不得他开罪不少人。他大概就是那种“我的下属只有我可以使唤,别人不得欺负”类型的老板吧。这么想来,小枇杷这种乖乖女跟着他混也还不错,至少欺负她的只有一个人。我跟枇杷笑笑,继续干活,大半夜滴,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

*这一集好像写大老板多了些。嗯给他正正名咯,其实他还算是个不错的老板吧,牛是自然的,就是忒难伺候。最近我跟枇杷一起看了个电影的简介《Limitless》。主角由于大脑开发度高,记忆力只能保持四天——简直就是我们老板的真实写照。我跟枇杷心照不宣地乐了半天。

枇杷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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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埃及的每一个晚上,好像都没怎么有睡觉的机会。我跟枇杷每天都要整理会议记录,也就每天都聊到凌晨三四点。她喝水,我喝咖啡。

枇杷问我,想不想一起参加2011年的WIRES(勉强翻译一下大概是“世界女工程师峰会”一类的东西),在奥兰多。我说可以啊,我可以去迪斯尼玩玩。枇杷弱弱地说,“我不想自己去了。”别人在峰会上互相交流,努力寻找合作机会,一起写proposal,一起找funding,她却不是很习惯这种一起想办法去“讨钱”的感觉。Birch曾说女人和女人是处不来的,枇杷明显在峰会上看到不一样的场景。女人们愉快地微笑着,合作着,一起为下一个可能拿下的项目提前举杯。

枇杷倒也不是不聊天,不过跟其他的女教授,女专家,女工程师们相比,她聊天的内容就未免显得随意——枇杷说她觉得三两句就说咱们合作吧,实在太直白了,总要委婉些。枇杷具有一定的高科技八卦潜质,聊天的时候也不忘做做统计。她的统计结果发现,那么多正当好年华的女教授们,大部分未婚,要么就是离异,少部分像她这样结了婚的,也几乎都没孩子。就比如这次埃及风电workshop的co-PI,美女教授一枚,在研讨会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台上是技术流,台下是交际花,却是单身多年了。

枇杷感慨,这些积极的,上进的,优秀的女人们啊——在所谓的“高峰”之上,是不是太冷清了呢?可是无法知道。因为峰会是热闹而富有成果的,没人问这样煞风景的问题。我说你甭感慨了,你跟你老公不是很幸福么。枇杷幸福地做小女人状,感慨说,是啊,一定要找个男博士,这样他才能理解你的艰辛——而且生活中也有很多共同的乐趣。比如下了班之后,两个人对坐在书房的大桌子旁边,他做他的科研,我做我的。。。我立时呛着了,咖啡洒了一裙子。

我问枇杷想要孩子么,枇杷犹豫着说不确定。因为她不想把孩子带到这个她都并不满意的世界上来,不想让孩子经历那些人生无法避免的悲伤和苦难。我说,不能这么武断吧,没这些跌宕起伏,人生就不丰满了,或许你的孩子会感激你呢。枇杷说她也不知道,或许再多考虑两年。我笑她是悲观主义者。

聊天陷入了一阵沉默,我跳回原来的话题,说我回去就申请WIRES,如果批了,咱就去奥兰多玩儿,不参加她们的会议。枇杷开心地说好。

枇杷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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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的老公婆婆小姑子一到埃及就收拾去太阳谷看神庙了,枇杷留在开罗,兢兢业业地做会议的勤杂工,当然还有俺这个勤杂工二号——叫小二也行。

白天,早上七点开始下楼吃早餐,八点会议开始,直到晚上七点结束,中间有个工作餐,也是匆匆忙忙,食不知味。会议期间俺就负责录音照相调整投影仪和电脑更新网页,搜集每个发言人的PPT。枇杷除了跟各路人马沟通,寻求合作机会,就是狂写会议记录。晚上累得不行,还要陪着各位大人们出去参加活动,看灯光show,看肚皮舞,买纸草画,买围巾(埃及特产之一)。不时解答一些诸如“附近哪儿能换埃镑”,“附近哪儿有麦当劳”,“中东地区来的队伍机票咋报销”之类的问题。

终于撑到了半夜,把来参加会议的人都安顿好,我和枇杷的工作才正式开始:整理照片,整理录音,整理会议记录,提炼观点,更新报告……三月的埃及,白天热死,晚上还颇冷,于是披着从DC穿来的厚衣服,跟枇杷坐在长沙发的两端,一人抱着一个笔记本干活。我是喝咖啡的,枇杷只喝水,报告写累了,就出去阳台上,看看楼下的尼罗河,还有河上挂满彩灯的游船赌场。开罗的夜晚跟很多大城市的夜晚一样,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喧嚣而灿烂。不过我们的楼层太高,看下面就好像是看一出辉煌的哑剧。

我们随口闲聊,话题跳跃,不过总还是能跳到职业规划上面。我总惦记着枇杷说要离开的事儿,便问。枇杷说,在实验室太累了,每天写不完的proposal做不完的报告,老板又很苛刻push,她自己还有完美主义的强迫症。工作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健康,而她的应对方案就是——素食主义——后来益发进化到不吃主食,每天喝一种由二十多种蔬菜水果打成的果蔬汁。。。她劝我也试试,我这个杂食性的老鼠立即回绝,天天这种食谱,您还是炖了我吧。(不过这姐姐目前看起来活蹦乱跳挺健康的,就是瘦得皮包骨,减肥狂热者不妨试试看?)

春季,组里正好有一个终身教职的职位,大老板推荐枇杷,她若申请不说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也该差不多,枇杷却直接放弃了。老板觉得很不可思议,说你就算要走,拿个副教授的职位的终身教职,去别的地方也好找工作啊。枇杷弱弱地回复,“如果我占了这个位置,今年万一有优秀的人,不就错过了嘛。”于是枇杷继续当她的助理教授,一年拿九个月工资,还有仨月靠项目接济。(可惜招聘工作最后也没能完成枇杷的伟大心愿——因为有枇杷做对比,来面试的人,老板都各种不满意,最后这个职位在2010年放弃招聘了,2011年重开。)“不过,”枇杷说,“你毕业之前我不会走的,我会看着你毕业。”我总算还是很放心地继续干活了。

就这样,每天午夜开始干活,写报告+聊天到3、4点,各自回屋洗个澡,睡两个小时,差不多就可以起床下楼吃早餐了。

枇杷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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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年是忙乱而没什么进展的一年,但我跟枇杷工作的默契程度却在一点点地加深。枇杷在这一年给老板申请到一个大项目——智能电网综合信息网站。能源部的项目,一出手就是五年,给一百多万。ARI也上了VT的头条,一年内拿到了200多万的funding还是很爽的——考虑到我们什么仪器设备也不买,这就全是人力成本了,当然颇有一部分给老板用来各种旅行。有的时候,我看着枇杷,就感觉在看着一棵细细的摇钱树。

秋季学期,枇杷又拿下了一个小项目。国家自然自然基金的,没几个钱,但是跟埃及的国家自然基金合作,于是项目会议在开罗召开。枇杷很开心地跑来跟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组织项目工作会议诶,你陪我一起去吧!”当时我一边忙着自己没什么希望的科研,一边写着一个国防部的项目报告,一个国家自然基金的项目报告,还在给枇杷搜集那个网站草创用的数据,每天焦头烂额,昏天黑地。老板看着项目吃紧,坚决不准我寒假回国。我遂苦着脸告诉枇杷,俺美国签证已经过期,陪您去埃及估计就黑那儿了。枇杷撅撅嘴,执拗地说,可是我很想让你一起去啊,你要也是美国公民就好了。。。我挠挠头,对这种小女生不讲理的行径完全没办法。

临近年底,枇杷又提了一次。其实爱旅游的老鼠一开始就很想去,出一趟远门对郁闷的心情总是有好处的。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去加拿大更新美国签证,然后回头申请埃及签证。枇杷很担心我被拒或者被check,滞留在加拿大。我让她放心,俺在加拿大朋友不少,还不至于流落街头。于是枇杷开心地回国度假了。

隔年2月,我从加拿大有惊无险地拿了更新的签证回来,便和开心的小枇杷一起投入这个项目的忙碌中。建网站,联系每一个发言人,整理会议程序……光埃及使馆就跑了三四回。枇杷很兴奋,第一次组织workshop就是国际性的,三个学校两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合作,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她一手张罗。细心的枇杷竟然还找到了一份简单的阿拉伯语跟英语的对话表,罗列了一些常用语,让我上载到网站上,以便大家打印出来在开罗应急。

买机票的时候,枇杷很想让我和她坐同一趟飞机,利用转机的12个小时,到阿姆斯特丹玩儿一下。可惜那样俺还要再申请一个申根签证,还是作罢。

枇杷去机场的那天,我还在实验室干活,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语气急促而恼火,是她很少有的状态。我让她慢慢说别着急,然后才听明白,她婆婆到了机场准备出关时才发现忘带绿卡,那时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枇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我电话,让我去机场拿了她家的钥匙,去她家里取。可是那个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堵得一塌糊涂,我飞车赶到机场,也已经花去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取了绿卡送回机场显然不现实。我跟枇杷说不用着急,我是第二天的飞机,把绿卡给她婆婆带到开罗就是了,反正这东西是回美国入关的时候才用。枇杷着急地说,那不行啊,在荷兰要出去玩儿的,没有绿卡,她婆婆怎么进入荷兰呢?在阿姆斯特丹机场坐等12个小时可不是好玩儿的。她婆婆英语并不好,交流本来就困难,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太糟糕了。焦急地争论半天,结果是俺拖着她婆婆在法航的前台把机票改签到第二天,然后把老人家送回了家里。。。

*后来我问过枇杷,那时候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打给邻居或者她老公的同事都行啊。枇杷笑笑说是啊,可当时已经急得团团转,早就丧失逻辑思考能力了。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我这只她心目中十分靠谱的老鼠,而她老公也完全同意。。。

枇杷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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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枇杷第一次吵架(好像也是唯一一次),是在09年的秋天。我从美丽的卡尔加里开会归来,开始发愤图强专心致志地写研究报告,期待着能在2009年底进行预答辩。而枇杷也从黄石公园回到繁忙的工作中来。两个人的生活似乎都有所改变,我是不管不顾地开始熬夜,而枇杷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理论,开始坚持吃素以治疗她时不时出现的偏头痛。。。

九月,我根据老板的要求写完了七十多页的研究报告,枇杷又帮我反复改了两个多星期。十月,报告交到老板手里,为了让他看得舒服些,打印出来,厚厚一摞。期间还顺手发了一篇会议文章使简历看起来好看些。与此同时,我跟老板大致敲定了预答辩的时间在十二月,如果老板对报告满意的话,就该发邮件给学术委员会,定预答辩的具体日期了。

老板大概看了一个星期的报告,终于在周五约谈,枇杷也陪着。进了办公室,我看着老板的表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皱着眉头,两只手指尖相对,把胳膊支在办公台上。办公室里一片沉默。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开口,“我实在看不出你做的这个方向有任何意义,太偏了,内容也不够深入,没法预答辩的。你回去重新换个方向写吧。”顺手把我交给他的研究报告推到我面前。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侧过头去看枇杷,她也一脸的震惊,明显没人知道老板的想法。我稍微从震惊中恢复了一下,机械地用最后的理智回复老板,“那您觉得有什么方向我可以挖掘一下么?”老板继续皱眉,回答我,“不知道,我也没想好,你回去自己想想。”

我站起来,拎起文稿二话没说直接走出老板的办公室。枇杷追出来,一直跟进我的办公室里。我回头看着枇杷,在她开口之前说,“I QUIT。”或许人气极了真的反而很平静,我没打算做无聊的哭闹状,而且也没那个心情,我只是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不念了,能给我个硕士我就走,不能给,我就空手走。枇杷不知道该怎么劝我,只是反复地念叨着那两句著名的通用于安慰人的英语——I’ll be there.(我会陪着你。)和You’ll be there.(你会搞定的。)

我跟枇杷说我没法伺候这样的老板。在之前的若干次讨论中,我并不喜欢这个细分方向,理由跟老板现在说的一样——太偏而且于我们这个专业没什么意义。那个时候大老板一意孤行一定要让我继续这个方向的研究,结果现在勉强做到这一步,他终于幡然悔悟告诉我他觉得行不通?他是不是可以考虑一年前告诉我啊?或者半年前我草拟研究报告提纲的时候告诉我也成啊?一年的心血,七八十页的内容,不是容易攒的,他说不行就一笔抹净,一切从头开始,而且接下来的方向还没个准儿!这从头做的东西他打算明年再推翻一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

枇杷开始劝我说你已经念了两年了,我说没关系那是沉没成本,我就当交学费了。枇杷说你以后可能会后悔今天不再试一次就这么放弃,我说的确可能,不过他明年再给我改一次主意我会更后悔。枇杷说你延迟毕业老板还想办法从别的项目里给你找资金呢,我说你可以告诉他我不要钱我要毕业。枇杷说老板年纪大了,不好别的就好个面子,而且培养博士多不容易,我说他不容易博士难道就容易么?……乖巧的小枇杷估计从来也没有跟别人唇枪舌剑过,更何况我在气头儿上,句句得理不饶人。枇杷最后也火儿了,说,“我本来都不想在这里继续做AP了,还想着拉扯你毕业再走呢。你要走你现在就走吧!”不再等我答话,掉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了我一个人,我开始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拆掉文稿上的装订。因为都是单面打印,拆散了,背面就可以当作草稿纸了。由于是个细致的活儿,我的火气也就慢慢地消下去。拆完了稿子,我到枇杷的办公室门口,打算跟她道歉。毕竟,这不是她的错。她当初和我一样不同意老板的见解,但是我们共同的错误在于当时没有坚持自己的正确意见,而在这一点上,我的不是似乎更多。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有帮我的份儿,从来没欺负过我,我怎么也不该在气头儿上跟她吵啊。

我敲敲开着的门,刚要说话,枇杷从桌上一大堆的文献中抬起头来看着门口的我,笑眯眯地说,诶我查了半天文献,有个主意,你看这样是不是既能改个有点意思的方向,又用上一些你已经做过的内容……我看看可爱的枇杷,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勉强一笑,说,行啊,看看呗。

枇杷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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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当然,我说的是两年前的春暖花开。我每个周末都跑进DC城里看樱花,从花开,看到花落。某个周一,我问枇杷,“你去看樱花了么?”枇杷笑着回答,高速路边,小区里面,天天看啊。我说那DC城里的看了么。枇杷思考了一下,用她一贯严谨的语气回答说,“技术层面上来讲,算是去看过了。。。”我晕,这叫什么回答啊?

枇杷看着我迷惑不解的样子,解释道:“其实,上个周末,大老板带我和Y去看樱花了。(Y是我们组的博士生,兼职计算机管理员,两方面都很资深,已经跟了老板很多年了,埃塞俄比亚哥们儿)”我比刚聊天的时候更疑惑了——这叫什么组合啊?我理解的“看樱花”应该是呼朋唤友,三五成群,春日阳光下在花间纵情笑闹,互相留影;又或者情侣成双,花下漫步,夕阳西下,无限浪漫;再或者一家数口,相携而至湖畔,草坪上以花香佐餐,与鸥鸟同戏;不然一个人也好,信步而行,不计远近,凭栏扶风,醉卧花丛。。。总之不能找这么不相干的三位凑一块儿去赏樱花吧?

枇杷打断我的yy,继续叙述她的“樱花之旅”。老板周五晚上突然给枇杷和Y打电话,说周六去看樱花吧。二人跟我一样疑惑不解——老板在DC这一亩三分地呆了不下二十年了吧?怎么突然又想起看樱花呢?不过在我们组,一般没人反对大老板的决定,于是三个人清早在实验室集合,Y开车,三人就那样开进了DC城。

大老板在副驾驶位置坐着,显得很开心,说,“诶我还从来没到DC城里看过樱花呢,挺漂亮的啊!”二十年啊!进城不过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老人家竟然从来没看过DC的樱花。。。枇杷和Y心里估计已经各种黑线各种汗了,还得跟着说,是啊挺漂亮的。

进城之后车流拥堵,停车不便。Y本来想在城外停车,地铁进城,不过老板不同意,坚决要求开进去。于是三个人“走车观花”,Y负责开车以及停车等人,枇杷负责给老板照相,老板负责摆pose,分工明确,效率很高。大老板在樱花丛中笑得十分灿烂。一个小时搞定全程,返回实验室加班干活。

枇杷无奈地跟我摊摊手,说,“他这哪儿是去看樱花啊,分明是去照相来着!”我想了想,回答她,“不容易啊,我来一年,看了两回,他老人家二十年就看这么一回。。。理解万岁。”枇杷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我说,“是啊,我们俩都太贪玩儿了,我来了才八年,也看了两回呢……”

我遂决定直接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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